老核桃树
“我家有棵核桃树,把天磨得嘎吱吱,树上结的长脑果,把天砸个大豁豁。”这是爷爷和他的老伙计们在树下喝酒吹牛时对我家门前这棵大核桃树的最高评价。
也的确,我家的这棵核桃树枝繁叶大,茂密青翠,夏日里能遮蔽住半个院子,爷爷一天三顿都是端着饭碗圪蹴在树荫下,和同样端碗圪蹴在树下的隔壁两邻边聊边吃,舒坦惬意,我们这群小孩子则在树下抓石子,打沙包,时不时举着小脑袋数着树上的小花,看看能结出多少果子。
麦收时节,绿油油的小绿果挂满枝头,树根处,父辈们把用石头碌碌捻过的麦秆一层层一圈圈的搭累起来,像硕大且牢固的碉堡。白天,奶奶便在这碉堡前铺上席子,做被子缝褥子,对着核桃枝叶间喷洒的光线穿针引线。傍晚乳白色的月光下麦秸垛便成为孩童们的最佳去处,在麦秸垛周围抓蛐蛐,胆子大些的就爬上剁顶,靠着树干,躺在柔软的麦秸上面数星星。这时的核桃树犹如一个大蒲扇,星星点点的月光透过扇孔洒在院子里,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笼藏在下面。
到了核桃收获的季节,早熟一些的果子会落下来,狠狠的摔在院子的砖地上,麦秸垛上,我们放学从门口经过,他也会调皮的砸在我们的脑袋上。我们都喜欢吃嫩核桃,奶奶便把绿皮的核桃摘下来在袋子里闷一夜,再晾晒几天,用脚踩着搓一搓,那层已皱巴巴变成褐色的皮就轻松脱落了。我们这些馋猫可等不及自然脱落,总是迫不及待的用砖头砸开没干透的绿皮,顿时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黑色的汁水,每到这时,奶奶就会用笤帚疙瘩追着我们满院跑,然后在毛巾上蘸满醋,在我们脸上手上搓洗,即便这样,我感觉这浓浓的酸也掩盖不住核桃的香,再看到鸡蛋大小的绿皮核桃垂至矮处,依旧踩着小板凳摘下来,砸开了,细心地剥下乳黄色的外皮,若被奶奶看到,就把刚剥好的果仁喂进她的嘴里,嘎嘎笑着跑开,躲避着笤帚疙瘩的追赶,事实上,很多次我趴在门缝偷看,奶奶都扔掉手里的笤帚,咂摸着香甜的果仁,脸上的沟壑也逐渐舒展。
我不理解,在村子里,怎么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棵核桃树,爷爷砸吧着酒得意地说,“核桃、核桃,那就是寓意着‘和’,家和万事兴嘛!”不谙世事的我用我仅有的知识量反驳道:“那‘桃’还是逃跑的意思呢,可不是啥好事。”爷爷眼一瞪:“你懂个啥,‘桃’那可是辟邪保平安的神器,多少人家都在家里挂着桃木剑,身上都带着核桃挂件,快摸着核桃树‘呸’三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手掌贴着粗糙的树干,正色妆容地呸了三声,急忙跑开了。从此,这棵核桃树在我脑海里便渲染了神奇的色彩,每每做了噩梦,说了错话,或者受了委屈,都会摸着树干娓娓诉说,它总静静地听着。
在这诉说与倾听中,我们渐渐长大、求学、离开了家。头些年,爷爷奶奶还会在秋季邮递些绿核桃果给我,渐渐便不再有了,他们说,核桃树老了,挂的果子越来越少,镇上的邮递员也不再来这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了,我知道,是他们老了,不能再攀爬卸果了,不免神伤许久。
几十年过去了,老屋已近二十年无人居住,父母在清理院子时,看着苍老的核桃树说留着吧,也算是个念想。但老核桃树依然年年发芽,零星挂果,它时刻张开双臂,等待着我们的归来,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等待着倾诉乡愁,这乡愁,久弥不散。